《曙光属你》作者:沈焕有白
简介:
后来我们皆在画中。后来我们相随共生。
壹
谢芳点燃一根烟,嘴里骂骂咧咧,“你别在这碍事,待会儿有人要来。拿了东西赶紧给我出去。”
谢润没理她,径直走进卧房,翻出那盒破旧的马利水粉和白色画纸跑了出去。
火烧云捉住傍晚的衣袂轰轰烈烈地爬上这座城,谢润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凌云踏雾的画面。
云朵揉碎成花瓣,他从中而过,被虚无的温暖包裹。
河边的草坡一片绿意阑珊,身着蓝白相间校服外套的谢润打破了这片平整。
满盘颜料混杂,所剩无几的颜料管被挤得扭曲。原本净白的纸张被涂抹上糟糕的妆容,与谢润眼前那副美若仙境的景色相去甚远。
红红huánghuáng的颜料堆叠,制成一副残次画作。谢润无力地将画揉作一团又缓缓展开,折叠收好。
贰
陈生和校领导在教工大会上争吵的事闹得尽人皆知,成为食堂新一期的下饭菜。
据说是陈生向学校提意禁止占用美术课,培养学生艺术素养,更由学校采购用具给学生提供条件。校领导将这种“毫无用处”的建议毫不留情地否决,陈生据理力争只换来对方的勃然大怒。有人怜叹惋惜,有人只当作笑谈,有人说陈生是痴心妄想,谢润只在听见最终结果时又暗淡下双眼。
陈生是高三的美术老师,带过谢润班级几节美术课 。谢润难以想象那个仪表堂堂的人如何与校领导当着几百教师的面剑拔弩张。
凭着俊朗的容颜、高挑挺拔的身姿和举手投足的风度翩翩,陈生获得不少女生的仰慕,但他始终刻意和任何人保持着距离。
仿佛作画是他生活,艺术才是他的爱人。
那双手绘制世外桃源的魔力深深吸引谢润不自觉地想靠近,可想着自己那堆劣质画作在其面前不免相形见绌,脚跟又被羞耻的绳索牵绊住。
叁
下雨天谢润会在学校待到很晚,谢芳不让他在家打扰自己接客,他也不愿待在那间bī仄cháo湿的屋子里。
他独自在教室不敢开灯,怕被巡查人员逮住。谢润蹲着将纸放在几张拼接的板凳上,下面垫着厚书,左手打着小卖部买来的廉价手电筒,借着微弱的灯光用铅笔绘制片刻思绪。
走廊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谢润手忙脚乱地关上电筒,将书画塞进书包,人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藏。
“啪嗒”一声,整个教室被照的亮堂,开灯的人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你是这个班的学生?怎么这么晚不回家?”陈生嗓音低沉如水,天生微微下垂的嘴角无意透露几分严肃。
谢润卡着嗓子不知如何作答,只抱着书包的手越来越紧,陈生步步走近,他却慌得腿都颤抖起来,竟想出了什么“绝地求生”的烂法子,妄想从陈生身侧跑过。
一把被抓住后衣领的谢润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
“你这样子,我可不敢放你走,万一这班上明天少了什么,我不好jiāo代啊。”陈生拉着他回到初时的座位上,便望见那堆被拼接在一起的凳子,和一张慌乱中皱巴落地的画。
“你在这画画?”陈生放开他,捡起那张纸用手指弹了弹上面的灰,遂缓缓展开,铅笔绘制的图景稚嫩感十足,但陈生还是勉qiáng看出了天空,白云和……飞翔的人影。
“你喜欢画画吗?”陈生嘴角展露的笑意和温柔的问语让谢润稍稍松开了紧绷的神经。
“……喜欢。”
几不可闻的肯定答语,终是准确跌落进了那扇门,带着谢润走进绘画的城堡,触到那些曾遥望而不可及的梦。
肆
“陈老师。”谢润进门放下伞,陈生替他拿过伞在阳台凉开。“ 没有淋湿吧?快进来。”
陈生家里到处挂满了画,仿佛这些画不是房子的装饰品,而是房子里的主角,光明正大的霸占了一切显眼或不显眼的位置。
有一幅画则直接被画在了墙上,由大理石板砖的边沿一直向上延伸触及屋顶。
是一个张开双臂拥抱飘落雪花的男人的背影。虽然毫无根据,但谢润还是直觉画上的人就是陈生。
陈老师,这是你画的吗。
不是。以前的一个朋友。
画得真好。
嗯……是很好。
陈生教他绘画为他提供优质画料,教他如何用不同的色彩提炼出一幅幅jīng美绝伦的画作。
陈生翻出自己曾经的画作给他看,有简单的素描,有各种真实存在或臆想出的景色与人物。
还有一个,貌美的……男人。
谢润无意瞥见一眼就深深地记住了那人的脸。虽然是水粉塑造的平面图像,那人眼眶却依旧深邃,轮廓jīng致,略微上扬的唇角似是引诱满园chūn色撩人的罪魁祸首,眼里是掩不住的星光闪烁。
似是怕被谢润看到,陈生迅速将这一幅收好,又拉着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作品上。
你要是有喜欢的,可以送给你。
真的?
当然。
谢润从那一堆堆或承载着陈生过往的画作中挑选出三幅,陈生看他难以抉择便将三张全都赠予他。
他小心翼翼将画收好,在cháo湿的屋子布置了一块gān净隐秘的地方放置,每夜入睡前再轻手轻脚从中拿出。
谢芳不喜欢他画画,说“这些横七扭八的线条有什么用?”任何有关绘画的东西一旦被她发现,就再也不会出现。曾经那些劣质的用具他藏的小心谨慎,亦是“敝帚自珍”。
他每夜看着陈生那些画,较之自己的作品实在好得太多。他数次想用指尖一点点摩挲而过,却舍不得。
是陈生给了他梦,他怕一不小心给碰坏了。
伍
这季节雨水颇多,这日周末又开始落雨,开始是绵绵细雨,后来竟也乘风加势将树都数落得低头呜咽。
上午放课后谢润又在河边的草坡上图画,经陈生指导后已长进不少,却仍找不到他想要的感觉。
雨势渐大,他百般无奈也只得回家。狭窄古旧的胡同里许多忙着将晾晒的物品搬进屋子的人,雨水嗒嗒敲打着石板,清脆而堕落。
“终于知道回来了。”
谢润没理她的莫名其妙,一如往常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你是不是在学校惹祸了?怎么老师都找家里来了?”谢芳有烟瘾,手不离烟,在小屋里吞吐着云雾。
“什么?”谢润转过身,心道不可能是陈生,自己从来没告诉过他具体住处,却又心存期待。
他心底不可言说的渴望。
他渴望见着那个人。
“什么什么?我问你是不是闯祸了?”
“哪个老师?”谢润难得的语气急切,让谢芳蹙紧的眉转而几分困惑,“刚走的,他说姓陈。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我送你去学校不是……诶!死小子!你要跑哪去!谢润!给我回来!”
谢润将撕裂的叫喊丢在身后,冲撞着猛烈攻击的雨水,一路向前奔跑。
来时的青石板胡同早已不见人影,只余愈发凶狠的雨水bào击地面,他化身在枪林弹雨中无畏生死的战士,遵循内心追逐着光曙。
他跑,他笑,他困惑。
他见着那人打着伞上了一辆黑色汽车,绝尘而去。
他见着自己与那人之间隔着川流不息的街道。
他跨不过。
他笑,他哭,他困惑。
他想见到那个人,
想问他怎么找到这里,
想问他为什么来找他,
想听到他今天对他讲的第一句话。
想见见那个为他编织梦的人,
那个叫他日夜不忘的人。
今日没有火烧云,也没有他的梦。
陆
谢润没有和陈生提那日的事,陈生倒是主动提起。
周末那天下午正好有空,本想去你家接你过来,教你把上次的画完成,正好你不在。
嗯,那天不巧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