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来到季梁钺家，心中有些忐忑。

大理石地板泛起冷光，连廊的烛灯照亮了二十一世纪的壁画和浮雕，这些作品承载着久远的历史。走进书房时迷迭草的清香扑面而来，他愣了神，这场景如昨日重现，又像是幻影。

“你在看什么？”清冷的嗓音响起，像极了房间里的冷气。

他是被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带回来的。有一次过马路，他犯了哮喘，惊慌失措得差点被车撞到，幸好车主及时踩了刹车。

车主走下车：“你没事吗？看情况是哮喘？我带你去医院。”

那时他说不出半句话，只能伸手在空中比划着120，然后颤抖着倒在地上。

车主打了急救电话，他被送到急诊室后马上进行了抢救。后来他从护士那里打听到了车主的名字，季梁钺。也是这所医院的医生，“听说季医生今天抱着一个人去急诊室了！”“天呐，是女朋友吗？”“好像还是公主抱？”

不幸的是，一语成谶，他们在一起几乎是水到渠成。季梁钺问：“和我在一起吗？”他说：“好。”季梁钺长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面相很yīn森。虽然他从没见过季梁钺笑，以至于他们相处一年多了，仍然像是相敬如宾的陌生人。季梁钺似乎没那么在乎他，而他自己又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白色的冷气呼呼地chuī下来，季梁钺打开了三角钢琴。那是一架黑色的古典钢琴，太久没人弹奏导致琴盖上积累了一层灰。季梁钺的手指轻轻搭在白键上，古老的旋律在指尖流淌。

不知为何，当哥德堡变奏曲响起时，他觉得很安逸。脑海中突然飘来了一段奇怪的对话。一个人说：“你怎么老是一起chuáng就发脾气？还上不上班了？”另一个人说：“那你弹钢琴叫我起来嘛，我绝对每天都乖乖的去上班，不生气。”

他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反倒喜欢胡思乱想些甜话。

钢琴旁有一张堆满了杂物的书桌，上面摆放着很多科幻书籍，大多都与记忆复制、记忆移植这些不靠谱的芯片技术相关，还有一些散落的图纸。

书籍另一旁，摆着一个不显眼的旧相框。照片里掌舵的老船长雕塑前，季梁钺左手搭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

他忽然心头一涩，目光不觉落到了另一个人脸上。接着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让他无法动弹，面红耳赤——他望着照片上那个与自己简直一模一样的人，目光逐渐冰凉。他们的五官神似，只是那溢出相框的朝气，是他没有的。

原来相见恨晚的相遇，不过是一场温暖的转移。他再看向桌面的书时，情绪在一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难道季梁钺想研究如何将之前的记忆变成芯片，然后移植到自己的大脑里？

他越想越觉得可笑，尽量用不颤抖的声音问道：“照片里的那个人怎么了……”

钢琴旋律戛然而止，季梁钺瞥了一眼桌面，似乎有些不满，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相框塞进了抽屉。

“死了。”

炎热的夏季，凉慡的空调房里，他出了一身冷汗。

即使听到了最不想知道的答案，他仍是无法挪开眼睛，只是看到对方的身影，心脏就会嘭嘭地跳。他自bào自弃地想着，也许只要不拆穿，这份感情就能继续维持下去。

夏日的烟花绽放在窗外，凭凑成一颗巨大的心，随即消逝在暮色中。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烟花，在隔着一条长河的对岸，庆祝着喜气洋洋的事情。

他侧头看向季梁钺，恰好对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并且认真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看烟花。”

听到这话，他不觉笑出声来，说起他以前经常和人看烟花。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一直记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季梁钺一愣，说了句技术开发人员什么的……他没听清。“嘭……嘭嘭……”几朵烟花再次在天空绽放，流光溢彩。灿烂的夜空下，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眸子，季梁钺的眼神很深邃，仿佛看不到底，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停留在眼中。

他们之间的感情淡漠如水，仿佛隔着一层冰，连唇边都毫无温度。这时，他杀风景地想起了照片中的两个人，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笑容灿烂得让人无法移开眼。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占有欲作怪，他忍不住问了句：“你能不能也对我笑一下？”

没想到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使得季梁钺格外痛苦，表情仿佛错乱了，不知是哭是笑。

他有些慌乱，想要上前抱住季梁钺，可是指尖刚一碰到，就被推开了。他不明所以地呆在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错做了什么。

季梁钺侧头望着他，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我有很多技能，我会在人群中找到你，我会开车，会治病，会弹钢琴，可是我的程序里并没有告诉我该如何笑。”

他仍旧是一脸不信地看着季梁钺，心叹说瞎话还能这么深情，差点就心动了。

季梁钺摇了摇头，用力扯开西装外衣，电子机械组装成的心脏处飞弹出半张黑色芯片。芯片噼里啪啦地烧焦了，刻在上面的编号与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刹那间他好像记起了什么，关于芯片技术、关于程序设定、关于失踪已久的研发员，转眼却又什么也记不起了。

芯片烧坏后，季梁钺再也无法动弹，喉咙中发出嘶哑的沙沙声，就像是一个年暮的老人，却是第一次如此的富有感情。

“洛敛，我爱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永远爱你……程序执行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