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诸漫步在路灯下。
被高楼大厦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幕色泽沉沉,月色晦暗,星光不显,然而这座城市的商圈依然繁华如昼。
他却倦了,累了。
走不动了。
可他依然拖着酸软的一双腿,想走出这热闹的,有许多双眼睛的地带。
虽然,那些目光未必会落在他身上。
他在逃。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可以逃到哪里去。
有些东西的注视下,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
毕竟占据他一半生命的另一个名字,已经被钉在了耻rǔ柱上。
沈离诸阖眸,眼前只有一行又一行血淋淋的字。
指责,rǔ骂,委屈,难过,愤懑……
以及失望。
都是负面,负面,负面。
他们说,你去死吧。
他们说,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他们说,你这种人,怎么还不去死?
垃圾!骗子!去死!
“呵。”
沈离诸讽刺地轻笑一声,在一个路口驻足。
在红灯数秒变绿的时间里,没有一辆车过。
他忽然意识到,夜深了,他把喧嚣都走过,抛却在身后。
有些静。
他加快了脚步。
走过斑马线,沈离初看到了河,灯影为水色染上迷蒙。
一座很长的桥横在河上。
他走到桥中央,聒噪蝉声都远了。
往下看。
只觉粼粼波光比不上一分月泽。
可明月被乌云遮住了。
沈离诸抬头看着云层中漏出的些许微光,将手插入裤兜,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就举起来用力砸在了地上。
“咔——”
印着繁星与皓月的玻璃手机壳碎了。
沈离诸将手机壳拆下来扔进水里,接着摔手机。
“咔——”
半边屏幕成蛛网。
他对着手机猛踩两脚,感觉到脚跟下松了一块方砖,轻微地晃了晃。
沈离诸垂眸,蹲下身,伸出白皙瘦长的手,将那块砖掰了出来,狠狠砸在手机上。
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直到两张卡从支离破碎的手机里蹦出来,沈离诸方才喘息着松开砖块,安回原来的地方。
然后他掰断那一张电话卡一张存储卡,连着手机的碎尸一起,站起来扔进了不算浩dàng但依然不知多深的江水里。
结束了。
沈离诸揉着略有些酸痛的胳膊想。
他把一半自己也抛却了。
心中就是很空,很空,很空。
填不上的。
他伏在围栏上,眼眶酸胀,有热烫的液体滚出来,润过手指上的纹路,变冷,坠进江水的波纹里。
呜咽声低沉,在寂静的夜幕下,也几不可闻。
几滴泪汇入江水,像他被言语的荒漠淹过的悲伤,就算心痛成灰至死,也不会有人看出什么形迹。
够了!
沈离诸在心中痛骂自己。
不至于。
他对抛弃的那一半人生说。
沈离诸直起身,抹净脸上残留的泪迹,甩掉。
这一半并没有跟着那一半结束,他得想想,以后的日子可以做些什么事。
幸运的是人肉的终点仅限于他的各个网络账号。
他要逃离网络,除此之外,可以睡觉、做饭、吃饭、刷碗、打扫、洗漱、洗澡、洗衣、浇花、买菜、逛街、淘宝、喂猫、跑跑步、看看书……
好像有很多事,数起来很充实。
可他的生活与世界,还是被挖去了一块,很大一块。
以致他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啊。
沈离诸惨笑,想你还没有那么惨啊,你好歹还有这比不上一分月色的江上灯影啊。
在这寂寂的夜,是独属于你的。
忽然——
脚步声。
运动鞋的。
那人加快速度跑了过来。
“诶!朋友!你赏这江水,能不能分我一半?”
话音刚落,那莫名自来熟的一个人就趴在了沈离诸两米外的栏杆上,甩着手中卷成筒的一沓文件,扭过头来笑笑:“这一江灯光还挺好看的,比月色亮堂。”
沈离诸不想说话,怕忍不住爆粗。
他也不想扭头,因为他哭过。
“咱们也算是赏过同一片水色的关系了,那就算有缘,”来人得寸进尺地熟着,挥舞着文件筒看远方,“你能听听我的故事么?”
不想听。
沈离诸点点头,低沉着声音压抑住哭腔:“你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