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位傅先生。当时请他来好象是因为他路子很粗,认识交警大队和保险公司的人。这车祸本来是我姨妈负主要责任,可是后来听母亲说傅先生的熟人托来托去的,最后就成了司机负主要责任。姨妈得到了保险公司和司机单位的双重赔款。数额也许及不上NTG乐队拍摄一次广告收入的一百分之一,对于有一个成绩不太好但是很想上重点中学的男孩和一个下岗工人的家庭来说,算得上巨款。虽然那是我姨妈的事,说起来反正我多多少少欠了他一个人情。所以他辗转托人通过倪主任找到我,指名要我主持这次验尸,我没法拒绝。这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复杂。
“事情是这样的,”他拉住我,边走边低声说,“事关一个名人,不能走露消息,否则对公司的名誉和电视台的正常工作都会有很大影响。所以特别请你照顾,保持低调,尽快结束调查。”走到门口时,N仍然呆立着,傅先生提高了一点声音:“今天早上突然发现本公司的T就是当红NTG乐队的T,你知道吗?”见我点头,他接着说:“在休息室去世了。可怜呀,英年早逝,只有29岁。”他抽了一下鼻子,眼圈也红了,“T一直非常努力,就是身体不舒服也勉强工作。他感冒好几天了,为了赶下一季电视剧拍摄的档期和收视率很高的NE节目,没能好好休息”
“请等一下!”我喊道,“在我检视以前请不要碰尸体。”
傅先生给我介绍情况的时候,N走近尸体蹲下身,似乎用指尖触Mo着他的面部。被我一喊,他愣了一下,缓缓地站起身。我上步插到他和尸体当中,防止他再触碰尸体,顺便偷眼看他。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仿佛聚焦在无限远处。“请回避一下,N先生,”话一出口,我自己也觉得这个称呼不妥,因为N显然只是他的艺名。他完全没有在意,点了点头,默默地退向门外。
我环视周围,除了傅先生、N和我自己,还有另外两个摄影师一样的年轻人。我问:“怎么只有我?警官们呢?”
傅先生跟上一步,凑近我的耳朵说:“我们不想引人注目,先把你请过来。待会儿警官会陆续到。那时,你的意见可以给他们提供重要线索。你现在开始吗?”
我皱了皱眉:“可是,这不符合工作规范。”
“没关系吧?毕竟,这不是刑事案件,没那么严格吧?”
“傅先生,”我正色道,“在警官们做出初步判断以前,我们都没有资格说这是或者不是刑事案件。”
他脸上有点挂不住的样子,随即笑笑说:“你看着办。”
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可以想象他肩负的压力,也明白他非常希望这件事能以自然死亡的结果告终的原因。否则,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会变成轰动一时的丑闻,被小报记者大发一笔横财。为了让他放松一点,我说:“那么我这边的调查先开始吧。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发现的?”
傅先生的脸色亮起来,他指着一个年轻人说:“JACKY发现的。他是摄影助理。JACKY,你过来,”
“是的,先生,”年轻人紧张地站得笔笔直,“是我早上来叫醒T的时候发现的。”
“是他让你来叫他的吗?”
“是的。”
“他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应该去出外景。”
“那么又是辛苦的一天罗?他为什么不回家或者找个舒服一点的地方睡一觉呢?”我指了指尸体。
傅先生补充道:“昨天晚上拍NE节目直到后半夜,回家来不及了,T就在休息室睡一会儿。他平时常这样。这里备有毯子就是因为他的这个习惯。”
“你看到他就是这个样子吗?JACKY?”
“是的,先生。”
“你肯定一点也没有移动过他吗?”
“是的,先生。”
“你当时做了什么?”
“我马上叫来了MIKE,也就是摄影师,他通知了傅先生。”
“就是这样吗?”
“是的,先生。”
“没有找其他人,比如说N吗?”
“是的,先生,没有。”
“那么你们平时有什么事都是先找傅先生吗?”
“是的,先生。”
“JACKY,你是演员吗?”
他沁出汗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吃惊的表情:“不是的啊?”
我笑道:“你老是‘是的,先生’,让我想起战争片里的新兵。”
MIKE和傅先生呵呵地笑了几声,突然意识到在有尸体的房间里发笑是件非常古怪而失礼的事,尴尬地逐渐放低声音收起笑容,在那过程中,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JAKCY腼腆地挠着头。我注意到N仍然盯着尸体,面无表情。
“哟!什么事这么好笑?”胡警官带着几个手下大步而来,“哈!朱医生!来得还真快啊。”他环视现场,拧起了眉毛:“怎么搞的!现场弄得这么乱糟糟,象什么样子?朱医生,你已经看过了?”
我平静地回答:“还没开始,只是作了一些询问。”
“哦?”他挑起一条眉毛,凑近我问,“有什么意向?”
从眼角的余光里,我瞥到傅先生期待的目光。“还没法下定论。”我答道。傅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而N无声地长叹。
胡警官把手一挥:“那么,其他诸位回避,我们开工吧!”
还在读书的时候,我就反复被教育:尸体就是尸体,现场就是现场,真相就是真相。因为很多情况下,判断的结果完全依靠检视者的经验和感受而做出,很容易被主观的想法所左右。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尽可能客观地分析,才能得到正确的结果。这句话说出来很容易,做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比如说,同样的一块淤痕,颜色介于青紫和暗红之间,究竟是生前受的钝器伤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死后自然形成的尸斑,取决于非常微妙的瞬间判断。这样的痕迹出现在空屋阁楼里年轻衣着凌乱的年轻女子尸体上还是早上被家人发现没有起床的高龄老人尸体上,第一眼看去,判断可能立刻形成。但是最终的结果,可能却是恰恰相反。
T斜靠在沙发的转角里,身体呈向左侧半躺着的样子,膝盖和髋部大约呈90度地弯曲,双脚几乎搁在沙发边缘之外。他裹着白色毛巾质的浴衣,双臂弯曲在腹部,头垂到X_io_ng前,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开过的感冒药和冷掉的咖啡,地板上有一双浅蓝色长毛绒拖鞋。染过的棕色头发长度及耳,打着卷盖在他脸前。如果不是看到他垂下的手指和脚趾上淤红的尸斑,单看他上身的姿势给人的感觉好象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怄气或者沉思,而不是已经离开人间。
拍下尸体位置的详尽照片,我穿上工作服,戴上手套,取出温度计,Mo索着插进他嘴里,接着动手脱下他的浴衣。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给这件工作增加了不少难度。
“请等一等,朱医生,”N不知什么时候又混了进来,“你要脱掉他所有的衣服吗?”
“是的。”我说着,拉下T的内裤,Mo索着插进另一支体温计,“否则我怎么检查呢?”
“能不能不要在这里?”
“为什么?”我抬头看他,他的脸色惨白,声音有点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