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他不高兴。
开校会的时候十好几个班站在操场,他和他一样站在最后一排。
他是因为高,朝珣是因为,没有人和他一排。
他偷偷看他,看他手抄在口袋里,有些厌烦地看着台上年纪第一饱含感情的演讲。
他偷偷看他,看他掏出一本语文速记小本在底下偷偷背书。
后来他也带了一本跟着念,念着念着,把自己从技校水平念到了市里最差的一所高中。
朝珣妈妈很高兴,请了初中老师吃饭,握着对方的手眼泪汪汪说他们是朝珣的再生父母。
“我们家朝珣出息了。”妈妈这么说道。
枯木逢chūn,老树开花,朝珣的榆木脑袋开窍,妈妈挺直了腰杆和街坊四邻炫耀:
“我们家朝珣考上高中了!”
隔壁那家的孩子那年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大学,那孩子他妈见鬼般看着朝珣他妈,只觉得这一家,从孩子到妈,没一个正常的。
朝珣在一片不知是假意逢迎还是有心祝贺的“恭喜恭喜”中,和他的初中渐行渐远了。
同学聚餐没有去,最后一天上课,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手里拿着一张jīng美的粉色卡片,盯着那走廊尽头六班的方向。
大家疯了一样把自己三年的书撕成一片片撒向了窗外,像雪花一样。
男孩女孩儿的嬉笑声中,他的男孩儿出来了,他眼神一亮,往前迈了一步,却如何也走不动了。夏风哗啦啦一chuī,带走了他手中那张卡片。
粉色的卡片从四楼窗外飘落,翻滚着、流làng着,和其他的纸片融为了一体。
卡片上一笔一划,他用心写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也就这么从四楼流làng到了一楼,从朝珣的心里流làng到了无名角落,被成片上万张碎纸掩盖。
原来六月也会飘雪。
站在楼下从下往上看,一张纸落在他的脸上,他知道,他弄丢了他的粉色卡片,也弄丢了他的男孩儿。
朝珣妈妈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她对抑郁症的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在从心理医生那儿听到“您的儿子不是jīng神病”的时候,快要塌下来的天,才终于有了根柱子顶着。
我的儿子不是jīng神病。
他只是难过的时候,比别人多了些。
第3章
朝珣是班里发育的比较早的人,他开始长胡子的时候,每天早上最讨厌的事就是照镜子。
一开始他很想刮了它,但爸爸跟他说,刮了会长得更快。
于是他忍住了。
女孩子不懂,总笑他的胡子像电视剧里的反派。
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朝珣便板起脸,一副生气的样子。
“他个子那么高,气量也太小了,说着玩玩儿嘛,生什么气…”
“咱说的是实话啊,捏着兰花指的娘娘腔,gān嘛要留胡子啊,好难看…”
朝珣个子很高,朝珣长了胡子,朝珣身上的肌肉一块又一块,但朝珣听见别人喊他娘娘腔会哭。
很伤心的那种。
没有人觉得朝珣会得抑郁症。
他跟宋成仁稍稍走近的时候,悄悄对他说过这件事。
宋成仁哈哈一笑,“开什么玩笑,呆木头,你要是能得抑郁症,那我就从四楼跳下去。”
宋成仁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他的抑郁症是个珍贵的笑话,如此轻易地取悦了他。
从那天起,宋成仁给他取的无数个绰号中,又多了一个。
“神经病”
宋成仁没有从四楼跳下去,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信口胡说的事,朝珣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
朝珣头一回,站在教室走廊的窗前,想往下跳的时候,那个六班的男孩儿,在后面操场上打球,每一次奔跑,头顶上那几缕头发也跟着跳跃,朝珣就盯着他那两撮头发,失神地看着。
四楼的风呼呼的chuī,chuī起了他校服短袖上的领子,他将窗户开到最大,即将要跳下去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平日里总是抿着唇的男孩儿,竟然极为罕见地朝他笑了笑。
不。
不是朝他。
他往一旁看了一眼,看见了下面有个漂亮女生,蹦着跳着,朝着男孩儿跑了过去。
朝珣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准备跳楼的时候心动。
隔壁的语文课还没有下课,他听见有人在念:“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抑扬顿挫,《小石潭记》。
朝珣呆呆地看着男孩儿的笑,耳朵嗡嗡嗡。
男孩儿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男孩儿跟她说了几句话,男孩儿去打篮球了。
朝珣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的,失望的。
倏尔远逝,往来翕忽。
他有没有可能,也对自己笑一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