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更加可怕。
一段时间后,包在我身上的纱布已经全部拆掉,白大褂也不再给我打针和检查。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处境有所好转,新一轮的精神折磨开始了。
女人带着我换了一家医院,那里也有一群白大褂,但他们做的主要是和我聊天,也能解释为逼问。
他们强迫我说话,强迫我回答他们的问题,强迫我去想之前发生的事。以他们的话来说,广泛xi_ng遗忘症是极其罕见的病症,全世界至今也没几例。介于我还是个孩子,他们觉得我很有可能是选择xi_ng遗忘或局部xi_ng遗忘,因为精神创伤过大而产生了记忆混乱和自闭。只要加以引导或药物辅助,我就能重新记起来。
但我不愿意再打开那段记忆,我不觉得想起来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我现在会读书写字,会背唐诗三百首,会画画,会唱歌,还会写毛笔字。虽然写得不好,唱得难听,画得没法看,但我知道我会。
我唯一忘却的只是人而已。父母,老师,同学,邻居……他们所说的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我一个都想不起来。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只是不记得了而已,这对于我来说不重要。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防御机制,在心理学上被称为“美丽的漠视”。这种机制阻止了冲动,缓解焦虑,所以患者并不急于去消除它们,反而将之当作保护自己的屏障。
有一天,一个被其他人称为专家的白大褂来到了我面前。他把我关到一间小黑屋里,点上蜡烛让我盯着火苗听他讲话。我立即感觉到了脑海中的异样——我记得,这一幕曾反复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我堵住耳朵闭上眼睛,开始死命地尖叫。那个白大褂过来制住我,把我按到长椅上。我一口咬住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咆哮声,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叫来了其他白大褂,我又一次尝到了那种能把我困在梦境里的针药的滋味。我这才知道自己失误了,原来这个医院的白大褂们也有这种恶心的针药。
那天以后,我被单独关在一个小间里,每天都会被喂许多奇怪的小药片。第一次吃那些药后我吐了,吐得天晕地暗,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第二天开始,我在吃药的时候忍住奇怪的酸苦味,把小药片压在舌头底下。等那些人走后,我就溜到厕所去把在嘴巴里糊成一团的小药片全吐出来。
几天后,给我的药逐渐变少,这是他们认为我有所好转的征兆,我知道我已经成功地骗过了他们。
某日从噩梦中醒来,我听见屋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个女人在哭泣着跟他讲话,男人似乎在劝解她。
男人说,把孩子关在精神病院不是办法,这样你让他以后怎么接触社会。
女人说,我得让我儿子恢复记忆,至少要让他记得我是他妈。
男人说,我答应过其哥要照顾你们母子,再这样下去别说孩子受不了,你也撑不了多久。先搬到我那去,我让人去美国请医生给孩子看病。国内的精神科不行,前几天你也看见了,一个外行还搞什么催眠,孩子差点被他给吓疯了。
女人不说话了,男人还在继续说服她。说他那里地方大,条件好,还会去找最好的医生。女人的声音里有些犹豫,但还是坚持说,至少得让我儿子想起我是他妈。
过了一会儿,我装作刚醒来,愣愣地看着她说,妈,我饿,想吃稀饭。
女人呆呆地看了我良久,突然一把抱住我大哭出声,像个孩子。
我越过她的肩膀看向站在屋里的那个男人,高大,强壮,一双眼睛透着精光,正牢牢地盯着我。
我打了个寒战,这个男人知道我在撒谎,但他并不准备拆穿我。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够看穿他人的想法。这个过程是短暂却神奇的,我看到他脸上的肌肉一块块地分离重组,然后还原为最真实的
表情。即使那个男人始终保持着一副淡淡的微笑,但我仍解读出了他此刻心中的想法。
女人抱着我哭了好一会儿,男人过来安we_i她说,孩子肯定早就认你了,只是这些天被吓坏了。刚刚经历过那种事,你又把他弄到精神病院来,这不是折磨他吗?
听了这话,女人脸上即难过又愧疚。她亲了我好几下,说妈妈去给你煮稀饭吃,然后就离开了。见她出去,男人坐到我床边,mo着我的脑袋说,你以后就是我家的孩子了,没人敢欺负你。以后就跟叔叔姓,叫沈言,好不好?
我躲开他的手,说,我叫洛言。
这个名字是我唯一留存的与人有关的事,过去的十二年在我此刻的记忆中就凝结为了这两个字。我能忘了其他事,但我不能忘了我的名字。我姓洛,我叫洛言,这就是我的全部了。
男人冲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很难看,挂在他脸上四分五裂。他说,你很聪明,一点都不像其哥的孩子,倒像是我沈家的孩子。
后来女人端了稀饭回来,高高兴兴地喂我吃稀饭。男人跟她说这就去办出院手续,女人心情好,自然什么都答应。
当天我就离开了那个日日逼我重复噩梦的鬼地方,两日后,男人开车过来,把女人和我接到了一座大房子里。
之后我管那个女人叫妈,在我上高中那年,男人正式成为了我的继父。
作者有话要说:
☆、睚眦必报
沈家老爷子退休前是西南军区副司令,但可惜的是沈家的几个儿子都没有继承老爷子的衣钵。沈家老大沈国宇从了政,老二沈天宇(我继父)下了海,老四沈光宇学了医。三姐沈萍倒是嫁了个参谋长,跟老公去了川藏军区,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他们都不待见我和我妈,不过沈家人住得分散,平时眼不见为净。沈天宇做房地产生意,平时住江北一套小别墅,我出院后他就把我们母子接到了那里。按和我妈之前约定的,沈天宇多请了一个保姆和一个私人教师,还让留过洋的沈光宇托关系找来了美国有名的精神科医生。
我在家里待了大半年,乖乖地接受治疗。我向医生隐瞒了每晚的噩梦,天天都说着那套编好的谎话,按他希望的那样表现。我知道这个医生也有那种能让我昏睡整日的针药,没有人能保护我,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直到有一天,那个灰眼睛的外国老头宣布我已经完全好了,我才彻底脱离精神拷问。这个过程是痛苦却有意义的,我学会了如何撒谎,甚至骗过了大人和医生,我也习惯了分析别人脸上的表情并解释他的心理,这一点在我日后的人生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但我的噩梦并未随之结束,不管是在夜里,还是白天。
沈天宇有个儿子叫沈情,比我大两岁,跟他爸一样yin险。我那时怀疑他是不是老天爷派下来折磨我的。
沈情的母亲很早就死了,沈天宇也没时间管他,就整天把他丢给保姆。我和我妈住到沈家时,我妈因为家里的事和我的病被搞得精疲力竭,把我交给那个外国老头后不再管我,反而去照顾起沈情来。
那时沈情上初中,正是叛逆期,最不好管教的时候。但比起我来,我妈更愿意亲近沈情,毕竟人家是个精神正常的孩子。沈情也挺喜欢她,在我看来用一拍即合来形容他俩一点也不过分。沈情有了新妈妈,我妈也有了新的丈夫和儿子,只有我仍是个外人。
沈情当时对我相当敌意,总是乘沈天宇和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