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点子一起,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傅晨偷偷摸摸从后台探出一只手来,握着手机,在录像。他的节目在柳砚书后边,倒是老早就在这儿候场了。
宋千峰一段西皮原板接流水唱得中规中矩,等到柳砚书一开嗓,台下又是一片好声。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耳熟能详的片段由柳砚书甜润的嗓音独特的腔调唱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只见他长身玉立于敌楼之上,面色丝毫不慌,谈笑风生骗退曹营大军。胸有成竹,大将之风,对于十三岁的少年来说,确是非常不错。严老师在台侧听了,也不免连连点头。
唱完两人来至台前鞠躬行礼,又博了满堂彩。傅晨也在台侧使劲拍巴掌:“好!好!”
柳砚书下台经过傅晨身侧的时候,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要是棋盘再飞出去,今晚别想睡了。”
傅晨脸色一变:“诶师哥别介啊!”柳砚书没理他,兀自去卸妆换衣服了。沈幽明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扶着宋千峰抖个不停。
这事还要从傅晨刚开始学花旦讲起。那时候初学荀派《红娘》,里头有段“叫张生”棋盘舞,单手捏着棋盘还得晃得轻盈活泼,傅晨一下没拿稳,砸人家小生脑袋上了,当即磕出一大包来。小生找老师哭,说他借机欺负自己,老师便罚傅晨面壁一小时反省。傅晨对着墙壁越想越来气,心里不是个滋味,之后的练习里回回“不小心”脱手,砸得人家也来了脾气,当即扭打起来。柳砚书在功房另一端练毯子功,听见声儿赶紧过来拉架。
傅晨从小就是班上的混世魔王,打架还从来没吃过亏,那小生被他摁在地上揍。
柳砚书这师兄脾气一下就起来了,赶紧把地上的人扶起,冷声问:“傅晨你这是gān什么呢?”
傅晨从小皮到大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了师哥柳砚书。他小时候在柳家学过几天戏,又比柳砚书小几个月,故由此称号。这位师哥自幼便从唱念做打到学习成绩再到脾气耐性样样比自己qiáng,傅晨不得不服。
“没……没gān什么。”
柳砚书也不和他多言:“按规矩,今晚靠墙拿大顶不准睡觉。”这指的是柳家学戏的严苛规矩,傅晨也算半个弟子自然得遵守。
于是那晚傅晨真就倒立一晚上没睡成觉,柳砚书也守了他一晚上。这事儿被寝室其他人拿着当笑柄笑到现在。
这种罪他可不想再遭一次了,傅晨使劲捏了捏手里的棋盘。
所幸演出顺利完成,傅晨下台时长舒一口气。还有几个节目再加上集体谢幕附中的元旦汇演就算是圆满结束,之后学生们放元旦假,准备回家过节。
柳砚书换回便装收拾好书包静静候在出口,人群中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朝他走近。
“爸。”柳砚书低眉顺目唤道。
两人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只是气质略有区别。柳父眉头紧锁,似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开锋利剑,周遭气场压得人浑身不自在,柳砚书则温润如玉,显得平易近人许多。柳父绷着嘴唇:“自己觉得唱得怎么样?”
“……”柳砚书适时地沉默。
“柳派最讲究咬字吐音,你连个尖团字都唱错!十几岁的人了,这种低级错误也会犯?”
柳砚书乖乖低着头听教训。多亏傅晨一嗓子拯救了他:“柳老师!师哥!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柳父柳文书转头一看是傅晨,又展开笑容,揉了揉他的短发:“小晨啊,长高了。这旦角儿也唱得有模有样,要不是你当年……”
傅晨一听柳老师要提起旧事就忙摆手:“这不就是机缘巧合嘛,我现在挺好的,您别担心。”
柳文书叹气:“现在乾旦的路可不好走。”
傅晨无所谓地笑笑,一幅乐天派的样子:“我这不是还念书嘛,以后的事儿难说呢。”
要说在柳家学过戏的傅晨怎么会唱上旦角,还真是造化弄人。
原本傅晨开蒙学的是老生,跟着柳砚书一起摆弄髯口唱大本嗓。十岁那年“梨园杯”青少年京剧比赛,柳砚书报了个名。傅晨本没想凑这热闹,可柳砚书要唱《武家坡》,缺个搭戏的王宝钏。他也是图个乐子,自告奋勇现学了半个月就敢陪师哥上台。没想到柳砚书拿了个金奖,两人在后台被评委们堵个正着。
两个孩子还有点懵,柳砚书下意识护在傅晨前边。
评委们一番解释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戏校附中想破格免试录取二位。这柳砚书倒还好说,柳派传人,必定是老生,可傅晨呢?
柳砚书不安的看了师弟一眼。没想到专家们觉得傅晨从身段身形再到长相嗓音都适合旦角,让他跟着一句一句唱了段慢板之后纷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