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请了假,一下午全拖着个吊水瓶喊医生换水拔针。
他坐的很无聊,鼻端都是医院的消毒水味。他侧头看见里面的几张chuáng,问小孩要不要去睡一会。
“我不困。”
他碰了碰小孩扎针的左手,微凉,就去倒了杯热水给他。小孩把手指端的一点插进热水里,有拎出来,告诉他:“我以前打针的时候有个医生把针头弄断了,他后来□□还是很疼。”
林乔吃惊地说:“那他怎么断的?”
“不知道。”
如果不是那个“医生”技术不好,那就是当时太疏忽了,林乔只有过被反复扎针的经历。
第 4 章
第二天,小孩还没好。外面还在下雨,天空像一块单调的灰色的布。林乔拿了把蓝色的小雨伞穿过院子中的小巷,停在林明家前。他家的窗户让雨水溅了变得清亮起来。林乔敲门,小孩打开,只开了一道二十厘米的缝隙,小孩眨着眼在漆黑里看他。
“早上好!”
小孩把门完全打开,有雨被风chuī进来。“早上好。”
林乔也发了烧。他的烧停留在三十七度,在屋里有一点头晕,他的脸颊泛红,还不停的在流鼻涕。“你感冒了吗?”
“有一点,刚才喝了感冒药。”又说:“今天星期一吧,你不用去上学吗?”我没上学。”林明低下头,感到不好意思。
“可是小学不是不收学费的吗?”林乔忍不住问,“你爸爸他一直没让你去上学吗?”
“原来在家里大伯二伯他们让我去学校,我爸没管过我。”
那他为什么还要带你出来!
“他要一个人出来,大伯二伯就让他留一点钱。他不愿意掏钱,就带上我了。”
其实林长喜原本打算在来A市的路上把小孩子丢下的,但是沿途都没有找到机会,唯一一次,林明被站点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不仅没丢,林长喜还被批评教育了一番。他趁着没人的时候,就拽着小孩的耳朵,骂他小杂种。
“他天天都在喝酒。原来妈妈还没走的时候,他们两个从早吵到晚,什么事情都能吵起来。丢了东西要发火,输了钱,脾气更差了。然后她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周围人总是在笑话。“
林明还有点怕冷,往衣服里缩了缩。林乔让他坐到chuáng上盖了被子。
“我不喜欢他。但是我现在还小,打不过他。”
林明以前不是没有试图反抗过,他先是哭着去姑姑伯伯家里诉苦,但是他们只是看着他的伤口说可怜,或者对林长喜劝一劝;可是该喝醉的时候,该生气的时候,拳头和骂声还是雨点一样砸下来。他的母亲可能就是因为忍受不了离家出走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但是他直接反抗招来的只会是更多的bào力。有一次林长喜拿着板凳砸在他的背上,留下一大片淤紫。第二天发起了高烧被二婶婶送到医院挂盐水,村gān部知道了,反映给警察,但是他们也只是批评,在烧退以后就没人过问了。林明曾经也想过和他妈妈一样逃跑。但是他太小了,村头的大huáng狗见了他都会咬。
“我也不喜欢爸爸。”林乔和小孩解释,“小时候,他对我特别好,天天带着我出去玩儿。可是后来他跟着另一个人到外地结婚了。我几乎见不到他了,有时候都不清楚到底是想见到他多一点,还是不想见到他多一点。”
“不过反正都是见不到的,几年前我爷爷走了,更不可能见到他了。”
林乔还有很多话没说,比如那时候一个妇女带着孩子生活是很难的,所以她带着他改嫁了。比如他在新家庭过得比原来更舒服,可总是不自在。他突然跳了一下思维,心想今天又要请假了,又想到这次一下看两个病人,时间利用的特别充实。他看小孩眯着眼睛犯困,心里像泛了一汪水,伸出手臂把小孩揽在怀里。
那天下了一整日的细雨,雨里有风,冬天似乎近了。
6、林乔下班回来。
天已黑了,院子里有北风扫着。往常这时候总是各人关了各人的门,掐着门缝儿透一点白的huáng的亮出来。那天却有人敞着门户,光照在门上,投下一片影儿。四周静悄悄的,门里面却传出粗鲁的喝骂声。那间房子就是院子最里的,林明家的房子。
林乔听不清楚大人在骂些什么,但总归是很粗鲁的话。口气又非常凶。
林三是个矮个子的胖子,剪着平头,经常拧着眉毛看人。小院子里的人往常都不肯和他搭话。可林老三正用皮带打小孩。小孩被藏在大人身后的yīn影中,看不分明。偶尔叫出声。林乔跑过去夺了东西,把小孩拽在身后护着。林老三瞪眼:“你gān什么?”他吐着酒气,脖子、脸,甚至头皮都是过了敏一样的红色。屋门口已经吸引来一些人,他们拥着朝里面望。房东大爷和另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一左一右把两个人拉开。
“怎回事呀?”他俩问。
外面的人回答:“林老三打人呢。”
林老三拧着脖子骂:“我打我儿子,管你们屁事!”
众人都嚷起来。
“你打凭什么打孩子呀!”
老子打儿子,似乎是林老三天生的意识,他始终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过他到底不是很敢和林乔打起来。对方年轻他太多,人又高大,而且不像不会打人的。
房东大爷听明白了,也红着脸说他。
可是林明躲在林乔身后,也红着脸。他不愿意那么多人看着,以前挨打,都是两个人的事,虽然疼……他觉得不欢喜,可是也不能说话,有点紧张地扯着林乔的上衣。一边的中年人倒是看见了,阖上门把围观者挡在外面了。林乔和老大爷都有点懵。
那个中年人一贯热心肠,大概在前村后店主持公道多了,很自然地问:“要不要找警察说道?”
林乔倒是不理亏:“报警,报警,报警了摊开了说!”“你妈的……”林老三红着脸又骂起来,房东拉着林乔到一边,小声嘀咕:“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把警察叫来了又能怎么样呢,顶顶的说一通道理,开了车人又走了。”已经九点多了,小孩偎在林乔的腿边,轻轻打了个哈欠。林乔低头看了眼小孩头顶的发旋和软软散开的头发,说:“可也不能让小孩白挨打呀?”一个十岁的小孩,对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只能任凭欺负吗?
中年人在另一边劝林三,显然就是吓唬多一点。
“这样!林三,你以后别打孩子,真打坏了你不仅儿子没了,自己还要吃牢饭,一点好处也没有!这次好在不严重,咱们都当作没看见!”
林乔想了想,说:“那孩子跟我睡一夜行吗?”他怕人走了林三会报复到孩子身上。
他们都没反对,末了,房东好心嘱咐:“别让小孩生病了。”
7、屋子外面呼呼地刮着风,钻进窗子里,钻进门缝里。林乔让小孩洗漱,把他塞进被子里,学着长辈的样子掖被子,然后才去收拾自己的。林乔的chuáng里堆了各种各样的玩意儿,睡觉的地方只剩下一点。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观察小孩:小孩坐在chuáng上jīng神起来,按着被子专注地看他。他抽身进去,被子已经被焐得暖烘烘了,小孩伸直的两条腿,柔软的,可爱的。他把小孩扯过来一点,被子将他们俩裹得严严实实,像密不透风的茧。在那么近的距离下,他看着小孩灯光中映得粉粉的脸,特别喜爱,特别想要亲近他。那是在其他人尤其是大人身上体会不到的东西,好像他是小孩最好的朋友,独一无二。
小孩两只手抓着被子,眨着眼睛:“我睡不着。”
“过一会就睡着了。”
大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定了;小孩不安分地左右动弹。
偏南方的冬天是比较冷的,尤其是深夜刚刚钻进被子里的时候。林乔原本浑身烫呼呼的,一会儿又被漏进来的风chuī凉了。他按住小孩,有点无奈地说:“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