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水桶放在门口:“你爸爸上班去了?”
林明点头。
“那他几点回来?”
“六点。有时候晚一点。”
那你是不是天天自己吃饭呢?林乔忍着没问。他想起周围人背后对林老三的议论,想问小孩他是不是天天喝酒。有些凉水泼在他的脚上,睡意早被打散了。林乔终于想起那罐很久以前许诺下的糖,就牵着小孩从门口的便利店买了瓶彩色糖果。
店老板一边找零,问他:“这谁家的孩子?”小孩抱着瓶子的样子也可爱极了,他好像呆呆地看了林乔一眼。
“新搬过来的。”
他坐在chuáng上出神。林乔的屋子很挤,除了靠门口的一摊积灰的厨具,桌椅板凳把空间填的很满。他生活实在没有条理,每天要穿的衣服都要找几分钟。林乔把电视打开了,里面的人又叽叽咕咕地吵起来,小孩子活动着手指头,慢吞吞拧开了瓶子,倒出一捧漂亮的糖豆。他捡起一粒吃了,然后一粒接着一粒。
小孩也不能说小,九岁,林乔那个时候已经懂得很多事了,比如自己以后可能很难见到爸爸了,比如以后可能有同学要笑话自己了。他大概还能模糊记得三四岁的事情,再往前只有通过长辈们的回忆。但小孩软软白白的样子实在叫人喜欢。林乔摸摸小孩的头,发现小孩的头发并不如远处看的乌黑,相反,可能因为缺少营养,有些发huáng。
小孩吃完第二把糖就停下来,眼睛亮亮地看他。林乔笑了一下。然后小孩又扭头去看周围的摆设,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啊……可能有点乱。”
小孩很礼貌地摇了摇头,结结巴巴:“不乱。”
林乔不知道的是,林明一直揣着有一颗不安定的心:怕打扰,怕惹人生气。他坐在chuáng上,乖乖巧巧地,看见林乔塞在chuáng头的杂志,看见林乔chuáng下摆着的鞋子,看见林乔柜子上放着的香烟。他有许多话,但是一句也没有说;他没有说,但不喜欢沉默的尴尬。
不过林乔开口了:“你喜不喜欢小车呀?”
“不玩。”
“那你有什么喜欢的?喜欢吃糖吗?”他说着,自己笑起来:“我小时候天天要这要那,现在却没什么喜欢的。”
“我也没有。”林明一直低着头,但最后抬起来。他和林老三搬来将近一月,几乎天天窝在那个小房子里。长期不见太阳,脸很白,从脸到手,露出来的一切部位都有一种纸似的脆弱,现在微微仰着脸,露出两只发亮的眼睛。林乔一瞬间,只记得小孩的漂亮的眼睛,仿佛带着点哀求,恍惚中他好像瞥见过许多次。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这一刻发生的已经变成过去,却只有仅仅一瞬。
他说: “你以后要是天天到哥哥这里玩,哥哥还给你买糖。”这孩子那么可爱。
小孩眨眨眼:“真的吗?”他问。
那真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林乔想。
3、房东家的白色洋房确实很漂亮。林乔搬过来两个月,老大爷还笑眯眯地问他要不要租楼上的一间。价格很公道,但是林乔不想再搬一次。大爷从女儿家回来,带回来一大袋的花生。他分出来一些晒gān,剩下的一点全给了林乔。刚出土的新鲜花生嫩生生的,林乔不知怎的联想到了北屋的小孩。
他家里有人。
林老三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喝酒,见了他不怎么友善地看过来。林长喜是见过的了,不高的个子,整天穿着卡其色的工裤。他胳膊和腿都不算粗,但是有很明显的啤酒肚,经常通红着脸在院子里走。他对桌的男人比起他来更高大一些,模样很凶。林乔见小孩没有踪影,一定是出去了。林乔不怎么情愿地把花生递给大人。他猜测那两个人刚好会用它下酒。林乔绕了一圈,发现小孩在后院的菜地里拔草。中午大太阳挂着,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阳光,小孩子沾着两手的泥,脸晒的像红萝卜。
林乔看他撅着屁股埋在地里的姿势有点好笑,就站在檐子底下等;过了一会儿,把小孩从菜地里拎到窗户边,那里有花树挡着,很yīn凉。
小孩子转着眼珠看他。
“拔萝卜呐!”他笑话。
“没有,拔草呢。”林明蹭着手上的泥,继续说:“阿姨家的草好多!”的确,玉米地里长了不少的杂草,张大婶也不施肥,只是纯天然地任它们生长,里面还嵌了几朵白色的小花。
一阵风chuī来,花枝摇了摇。小孩头上的汗gān了。林乔蹲下来,仔仔细细看小孩的手,嘟囔说,“真脏”。他们已经相熟了很多,小孩经常在林乔屋子里看动画片。小孩笑嘻嘻就要往他脸上蹭。这个位置,林乔刚好比他矮一点,他可以很轻易地把手拍上去。可能出了汗,小孩很兴奋,脸蛋红扑扑的。林乔赶紧拦住他,拿草叶子帮他一手的泥抹了。
“你那么喜欢拔草!”
小孩点了点头,很亲近的。
林乔想了想,说:“你到我屋里,帮我把花生洗了,洗了给你吃。”
他还留下一些,送给林老三的是他已经清洗gān净了的。
“好呀。”
第 3 章
星期天下午突然下大雨,林乔刚出门,就淋了一身晦气。秋天的雨已经有一些凉,浸湿了衣服有些难受。他走了一半,又折回去。
屋檐雨滴一串儿一串儿,凑成帘了。他打了个喷嚏,看到林老三也披了雨衣出门了。
“离上班还早。”林乔心想。
他走几步到小孩家里,喊了人,推了门,看见小孩躺在chuáng上睡觉。外面雨声滴滴答答的,还有一点呼呼响的风,确实适合睡觉。可小孩翻了个身,脸都是塞在被子底下的。
林乔把被子扒开,露出小孩热腾腾的一张脸。小孩小声叫了声“哥哥”,软绵绵的。外面一阵踏步子声,大概是张大婶上班去了。
他摸摸小孩的额头,真烫!小孩怕冷,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模样可怜极了。林乔又用嘴唇碰了碰,觉得可能是高烧。可现在他爸爸已经走了,还能把小孩一个人撂在这吗?万一烧坏了呢?
外面雨还是很大,屋子里cháo气很重,显得yīn湿湿的。林乔拍拍小孩,轻声说:“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林明看看他,很乖地点了点头。林乔以前也发烧过,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就会贴在他旁边,哄他,喂它吃药。他尽量让自己对小孩子更加温柔一些,把人抱起来,裹上厚厚的衣服。
这一片附近基本上都是工厂,平时出门口最多只能买到菜。不用说医院,连个诊所也没有。林乔从屋子里找出一些剩下的退烧药和水喂给小孩吃了。小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想要睡觉。
等雨歇一歇,林乔才带他去打针。来到A市一年的时间,林乔从来没去医院看过病。他从小就很少生病,换季发烧一般兜头睡一觉就好。他骑车带着小孩找了半个小时,才从街道边找到一家。
已经过了两点,林乔只好打个电话补假。他的部门主任是一个秃头的四十岁男人,才从别的部门调过来,对手底下的员工管理的严厉,最大的特点就是以工资威胁实行高压政策,“鼓励”加班。那边啰里啰唆地把林乔骂了一通,口口声声没有员工像林乔这样随便。
“我以为他们都是怕扣工资才去的。”林乔冷淡地想,勉qiáng敷衍。
下雨开始,气温就有些降低,医院里有不少拉着哭唧唧的小孩的家长,几个红着眼过去了,家长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拖着吊瓶。小孩眼睛像尾巴似的跟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林乔安慰他:“别怕别怕,只有一点疼。”林明被风chuī了一会儿反而jīng神了,瞪着大眼睛说:“我不想打针。”
小孩子都不想打针。林乔说:“你生病呢。”
可是小孩说:“我不怕疼。”
“那挂吊水怎么样?”
小孩点头。
医生过来扎针的时候,小孩很专注地看,又乖又安静。大夫见他漂亮,忍不住夸:“这孩子真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