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逢秋很固执,非要在十平方米的院子里种棵海棠花树。她却不太懂怎么养花木的,接连着死了两颗,第三棵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品种终于养活了。赵逢秋很高兴,任这棵树向四处铺天盖地地伸展树叶和枝gān。一直延伸到一墙之隔的隔壁家去。
四五月份的时候缀满红艳艳的花,花开的很好,却总是没有香味。
邵游光家住最东头,他家旁边就一户邻居,邻居家的宋阿姨是上山下乡的时候从沪城来的,嫁了人生了子,就留在这座破烂小城了。邵游光打小就知道宋阿姨家是特殊的,是因为赵逢秋总爱差他去隔壁送东西,有时候是刚包的chūn卷,有时候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箱石榴,分在一个竹编的大碗里送过去。还有一点是很特殊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好几个小孩,连邵游光这样的家庭,都还有个小他八岁的妹妹。
但宋阿姨家是独生子,这也就意味着绍游光只有一个小邻居。
小邻居就是季翦,显而易见的,季翦就是写日记的人。
“季老师!”
校长盛为民从季翦身后匆匆忙忙叫住他。
“季老师你等一下!”
季翦穿白衫,正穿过一片恣意chūn光往彝良县育苗小学的四间平房里面走,那里面整整齐齐坐满了学生,都正等着教全科的季老师来给他们上课。
山城荒芜,彝良县更偏,三轮车从路上骑过去都能带起一阵飞沙走石,人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极容易灰头土脸的。季翦却不是,一身衣服总是不染尘埃,尤其是他爱穿白,这就显得这种gān净来的更不容易。他定时定点夹着教案来给彝良县的孩子们上课,也跟所有负责的老师一样去学生家里家访。季翦吃住都在彝良县,一下就是七年。但所有人都知道,季老师不是属于彝良县的人。
季老师好看、gān净、人好,但是从来不和他们多讲话,没人知道他从哪个地方来的,就跟梅里雪山顶上的雪一样。
“七年啊,人一生中能有几个七年?”校长两条眉毛扭在一起,心里头默默地想。他实在不晓得怎么会有人把大好年华全làng费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支教。
“什么事?”季翦眼看着校长眉毛皱成一大把不说话,没打扰他,过了一会才发问。
“哎,”校长回过神来,“季老师,那位赵先生有好几个月没汇款过来了。你看…看要不要联系他一下?”
季翦没说话。其实校长有点怕他,季翦不说话的时间越长,他那张高原上的脸越是涨的红。
“人家没有义务一直给我们送钱吧。”季翦终于开口了,语气很淡。
“不不不,”校长直摆手,脸更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说赵先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季翦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抿着唇不语。
“所以我想季老师你能不能跟赵先生联系联系,问问情况。”
“又没有他手机号。”在季翦印象里,是他来到彝良教书后的一年多,这位赵先生每个月都转钱到学校账户里面,附着留言说是人到中年事业有成,想做点善事图个心安。就这样彝良县育苗实验小学被狗屎运砸着了,孩子们每餐饭都吃得上一个烧的入味的琵琶腿,季老师上课用的粉笔也换成了符合质量标准的无尘粉笔,终于不一边咳嗽一边板书了。
一个四肢健全能赚钱能生活自理的成年人,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穷乡僻壤去关心。季翦有点冷漠地想,面皮上也一点表情都没有。
“怎么没有,”校长从口袋里头掏出张皱皱巴巴的快递单子,挺得意的,“有次赵先生不是给我们寄了一大箱书吗,我看快递单子上有填他号码,长了个心眼就留着了,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说着伸手就要塞给季翦。
上课时间老师还没来,小平房里面已经闹腾开了,季翦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听到。他懒得再拒绝操着老妈子心的热心校长,接过单子夹在书里,随口应了声行,就转身上课去了。
校长在他身后笑的眼睛都没了,说谢谢你啊季老师。
季老师倒是真觉得可笑,寄书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撇去人家需不需要关心不说,号码说不定都早变了呢。再说,人家万一只是不想捐钱了,这一联系不反而闹了个大笑话。
这节课讲地理,季翦一站到讲台上底下就没人说话了。他讲课很认真,很快就把那个电话的事忘在了脑后。
教室黑板两侧贴了两张地图,一边是中国地图,一边是世界地图。都用了很多年了,从来没换过,掉了色回了cháo,上面长了大块的huáng斑,边都卷起来。但是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两张图,这是教室里面唯一有颜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