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菀把目光投向驾驶座,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儿,“哎。”
叶嘉树把车放慢了速度,“宋小姐什么吩咐。”
“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叶嘉树。”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嗯。”
宋菀觉得奇怪,这名字挺好听,按理说她不至于没印象,想了想,才发现是因为见面起这人就没自报过家门。
“哎,有烟吗?”
叶嘉树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黄鹤楼。
“打火机。”
叶嘉树又摸出打火机。
烟冲,有点儿辣着喉咙,宋菀伸手把烟和打火机一并换回去。叶嘉树腾出手去接,另一手掌着方向盘,车子依然保持绝对的平稳。
宋菀开了车窗,风吹进来,抖落一阵烟灰,她食指弹了弹,把烟送进嘴里,吸了一口,很满地吐出一个眼圈,看着风把它飞快地扯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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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宋菀招待傅小莹来宅子里喝茶。
傅小莹刚得了影后,入行12年卯着的一口气,到如今总算能稍稍地舒出来,不用再费力把自己往丑里捯饬,开始向卖座的商业片路线转型。
傅小莹其实心底里不那么瞧得上宋菀,觉得这种金丝笼里的金丝雀,成日游手好闲不劳而获。
可宋菀背后有唐蹇谦,她再瞧不上,也只能把自己嫉妒和鄙夷兼而有之的情绪深藏心。
傅小莹听说了唐蹇谦陪着宋菀去扫货的事,但见了面发现,宋菀并未换新衣,还是穿着一件水粉色真丝的袍子——在这芙蓉路的宅子里,宋菀很少穿别的,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生活在民国的姨太太。
会客厅里,地毯上堆了无数购物袋,显然是逛街回来就扔那儿了,一个也没拆。
傅小莹笑说:“这就过分了,你要是不穿,何必把限量的都买回来?我看目录好几件都喜欢,一问都已经没货了。”
宋菀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你可以挑两件去。”
“我哪儿敢,这是唐总送你的。”
“他送的东西多,自己也不见得记得送了哪些。”
傅小莹还真有些心动,瞅了半晌,搁下红茶杯,“我就试试,好看我让人去欧洲调货。”
她从购物袋里翻出件一早就看上眼的裙子,也不避讳,就在会客厅里换上,转过去合拉链,问宋菀:“好看吗?”
“大影后穿什么都好看。”
“你走点心。”
宋菀笑了笑,定睛凝视,“墨绿色很衬你。
傅小莹转个圈,看着裙子下摆转起来,很是喜欢,当下就有些不想脱了,又问,“真好看”
“我也没骗过你吧。”
傅小莹笑了。这裙子版型合衬,她肌肤丰腴洁白,很显气色。
说是女为悦己者容,总有些道理。
傅小莹对这裙子爱不释手,心里有些活泛了,靠着会客厅里的壁柜,看向坐在对面的宋菀,“宋老板,今天来两局吗?”
宋菀缓缓地抬眼。
傅小莹笑说:“我喊人,你只负责输钱就行。”
宋菀表情很淡,“都开始用我打掩护了。”
“不是因为你这儿安全嘛。”傅小莹踮脚踩着地毯,去够自己搁在椅子上的手包,摸出手机来,发了条消息。
她想到什么,忽说:“前天我在南城天河那儿碰见你弟了,带着两个小嫩模,在那儿教训酒吧的一个保安——你该管管他,怕是迟早给你捅篓子。”
“我管得住他什么。”宋菀垂眼,似在沉思,“……你把他也喊过来吧。”
“你是他姐姐,你让我喊?”虽这么说,傅小莹还是翻出宋芥的号码,拨了一个电话。
半小时后,宋菀的弟弟宋芥,和傅小莹约来的人前后脚到达。
傅小莹的新相好是个刚出道没多久的新人,上回她领人出去吃夜宵,被人拍了亲密喂食的照片,花了好大代价才公关下去。经纪公司让她低调些,她不敢再堂而皇之。
四人打了几局麻将,傍晚时分,傅小莹领着那小生走了。
宋菀不留宋芥吃晚饭,自己有些乏,想上楼去睡觉。
“姐。”宋芥喊住她,“听说唐叔叔上周带你买衣服去了?你俩和好了。”
宋菀手搭着扶手,站在楼梯上往下看,蹙眉道:“管好你自己,别在外面惹事。”
宋芥笑说,“出了事不还有唐叔叔吗,他总不至于不管……”
宋菀神情淡漠,“你快滚吧。”
宋菀卧室的房间朝南开,同样一水儿的丝绒窗帘,大白天拉上也不见天日。此时窗帘是开的,夕阳殷红的光淌进来,照在地板上,又折向那摆着玫瑰花的五斗橱。
她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直到那光一寸一寸后退,一寸一寸离她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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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马上就要离开南城,临走前,叶嘉树给他饯行。
约在南城老街的一家大牌档里,以前同在车队的时候,叶嘉树跟他就常来。五年过去了,店里没怎么涨过价。
他们点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蝎子,一瓶高度数的五粮液,没怎么克制,敞开了喝。
喝到酣处,老刘开始满口跑胡话,“兄弟,我回去以后,估计以后没事儿,就不会往南城来了。临走前呢,给你几句忠告。你现在给唐总和他小情儿开车,凡事儿独善其身,别往里掺合……不是我危言耸听,这两人都有点不正常。”
“怎么说?”
老刘四下看了看,凑到叶嘉树跟前,低声说,“……你知道唐蹇谦的小情儿,几岁时候跟的他吗?十七……未成年啊,真他妈的下得去手……”
“你听谁说的?”
“我给她开了三年车,什么不知道?还有,听说唐蹇谦这人……干那事儿,花活儿特多,有点变态……”
叶嘉树笑一笑,不置可否,“……这也能知道,趴人家床底下偷听的?”
“爱信不信——我他妈当你是兄弟才跟你交底,你好好开车,装聋作哑,啥也别管,只管拿钱。”
“知道知道,嘴这么碎,不知道嫂子怎么受得了你。”叶嘉树举杯,跟老刘走了一个。
快打烊时,两人散了。都喝得有点儿足,走路时左脚绊着右脚。
老刘拍着叶嘉树肩膀,大着舌头道,“嘉树啊,我虚长你六岁,也算是你哥,听我句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活一辈子,不就得靠狼心狗肺?凡事都当成自自己的包袱,背得多累……”
叶嘉树敷衍着应了一声,把他塞进出租车里,祝他明天出发一路顺风。
出租车驶远了,叶嘉树在墙根下点了支烟,南城料峭的春风里,他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进夜色。
等天转暖和的时候,宋菀被唐蹇谦领去城郊过周末。那是唐蹇谦投资的地产,依山傍水,早有权贵预定,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着。
下了车,宋菀隔着白色的木栅栏往里望,英式庭院的格局,小而紧凑,满院子轻红浅黄的蔷薇花都开了,晚照之中香味浓而不郁,不同于那一种在大宅子里捂久了的鲜切玫瑰的味道,更清新些,有种春天的气息。
晚饭就在露天庭院,蔷薇丛中。宋菀吃东西一贯不大行,只吃了几个翡翠小卷和小半碗的阳春面就下桌了。
庭院角落里有一处小小的喷泉,设计独特,往外喷射的水帘合拢,形成一个完整球状。她把披肩掖紧,伸出手去,那圆球面瞬间缺了一块。
唐蹇谦遥望片刻,拿起手杖,缓缓走了过去。他把拐杖立在石板上,双手相叠搭在拐杖持握的部分,低头看她,沉声问:“这儿怎么样?”
宋菀转过身来,“嗯?”
“你喜欢清净幽僻的地方。”
宋菀笑了笑,“可是没有你喜欢的游泳池。”
“想游泳哪儿不能去。”
在唐蹇谦跟前生活了八年,他每一句话她都能听出弦外之音。唐蹇谦特意带她来此处并不是心血来潮,他是选了个折中的方案,希望今后两个人长期——或者说相对长期地住在一起。
宋菀不说好与不好,背过身去,弯腰去捞喷泉底座里洁白圆润的鹅卵石,“……我脾气不好,在跟前会惹你生气。”
“你既知道,又何必故意如此?”
宋菀淡而短暂地笑了一下。
到晚上,宋菀洗过澡,趴在床上跟傅小莹聊天。
床沿下陷,唐蹇谦伸手把她手机拿过去按了锁屏,顺手将台灯拧暗。
黯淡的光线,轮廓看不真切,但触感都是真实的。
她瑟缩着,始终无法完全舒展,只能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别着脸,用眼睛一遍一遍去描摹黑暗之中那书架、橱柜……一切能让她分心的物体。
唐蹇谦手指抽出来,将她的腰一拧,直接覆压而下。
……他没采取措施。
宋菀骤然一惊,急忙伸出手臂推他胸膛,“你……”
唐蹇谦低头吻她,“阿菀……这回,你别任性了。”
宋菀双目圆睁,一种巨石般的重压沉在心里,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她一手去推唐蹇谦,身体往后缩,“不。”
唐蹇谦拧眉,手掌紧箍着她手臂,“我亏待过你吗?你想要什么,都能跟我提。”
“我什么也不要,现在这样就很好……”
“听话,”唐蹇谦把她往自己跟前带,五指用了十分的力道,强硬不容拒绝,“今天我心情好,你别惹我生气。”
宋菀终是克制不住浑身觳觫,她小时候是个顶怕疼的人,感冒打针都要哭上半天,后来总有更疼的境遇,但不再哭。若哭能解决问题,大抵她也愿意哭倒一座长城。
她继续挣扎,唐蹇谦五指攥在她腕上,几乎能听见里面骨头错位的声响,疼得她眼发晕。然而仍然不肯示弱,好那从屠夫手里溜走的鱼,陷在干土里也想求个全尸。
唐蹇谦被败了兴,骂了一句,松手,一脚踹上去。
宋菀骨碌一声滚落在地上,带落了床上的薄被。
唐蹇谦抄起浴袍裹上,踩过那薄被,微跛着往门口走去。
走廊里灯亮起,强光切进门里,但照不亮这一隅。楼梯间急促紊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久彻底消失。
没一会儿,外面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白色窗帘后面,夜色里车灯光微微一闪,紧接着所有一切陷入彻底的寂静。
宋菀缓缓地站起来,一件一件穿上衣服。